他十四岁以优异成绩考入浙江大学,是家长眼中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十八岁入职中科院安光所,一路跌跌撞撞,摸打滚爬,是科研前辈眼中不怕吃苦、精力充沛的“精明小伙”。
他没有研究生学历,却成为研究所当时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是学生眼中思维敏捷、人格魅力爆棚的“知心导师”。
他从未想过能与航天结缘,却在遥感领域深耕20年后,被委以重任,成为安光所历史上首个航天载荷项目的主任设计师。
他就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科院关键技术人才、高分五号卫星载荷主任设计师、中科院安徽光机所研究员——洪津。
洪津的“画像”
他是一个自带光环的人,在人堆里总是会自然显现出来,因为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静等花开”的浅笑,让人不自觉的会与他有几分亲近感。
他是单位乒乓球运动的“千年老二”,无论是在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还是在现今的知天命年纪,单位里总会有那么一个“半专业选手”是无法撼动的,比赛也只能得第二。
他最喜欢的运动是足球,到了跑不动的时候,就去把守门员干到了“最佳”。他平时喜欢抽烟,说话烟嗓的印记很重,但唱起歌来却一片亮堂,能唱流行抒情,也能玩摇滚rap,话说是这样卡拉OK的时候别人就没法抢话筒。
他不喜应酬,身边“为他马首是瞻”的队伍却越来越大,“我是因为洪老师才决定留所工作的”成为近年来加入航天载荷团队很多年轻人的标准答案,他们慕名而来、耳濡目染,通过亲身感受,自然融入集体,刻苦工作、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情,原因只有一个——这里有他!
在满目端庄和善、不苟言笑的学术圈,他是一个有些“另类”的研究者,另类的点就在于,他“从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但总是拼尽全力把事情做到最好!”,他“心里始终装着团队中的每一个人,而他自己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学无术、随遇而安、喜新厌旧”,是洪津研究员经常在科普报告开头介绍自己时最喜欢用的三个词,短短12个字,虽读来有些“负面”,但用在洪津身上却着实有新的味道,也正体现了他的个人特质——和而不同。他的故事很多,科研上的经历也是“不按常理”,但从中却能读出他特有的人生智慧和锐意坚持,虽然“不可复制”,但却可爱、可敬、可信,充满正能量。
“不学无术”的人生经历
在博士满地走的科学岛,只有本科文凭的学科带头人的确不多见,而洪津就是其中之一。单从学历维度看,洪津显得真有些“不学无术”。而换个维度,从能力上入眼,说他“不学无术”又简直逆天了。
他打小就是个学霸,小学、初中、高中时常跳级,14岁就考上了浙江大学,物理考了全县第一。包括大学4年,他正规在校学习时间总共只有12年半。他喜欢拿自己的这个“短板”和学生开玩笑:“我读书只读了12年,你们学问应该都比我大才对。”
他的古文造诣不浅,但启蒙“书籍”竟是被工作忙的父母关在家里翻看的“诗词台历”。到现在他的书架上还摆着很多人文专业书籍。平日说话时,他的用词从远古的诗风到时下的网络“爆款”,信手拈来,妥帖的柔和在一起,轰炸着同事和学生的耳朵,让人啧啧称奇的同时又印象深刻。
他以父母为傲,原因是明明是他大学毕业分配时将父母带来科学岛(当年为董铺岛),而老父亲却成为科学岛中学的物理教学明星人物,名声大噪,洪津本人则一度被当成“随迁子女”多年,说起这段他饶有兴趣,声调会不自觉的“小孩子”起来,神情也越发的调皮。良好的原生态家庭教育在洪津身上留下了自由、自立和自强的印记。
在他自己的小家里,用洪津的话说“地位很低,家庭凡大事必由爱人决断”,他的工资曾一度不及爱人的1/7,他曾戏谑说自己在家“吃软饭”吃了很多年,而且家里的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但这段经历却让他打造了自己的事业和经济头脑:通过脚踏实地、凝练成果、有序推进技术转移转化,从而实现科研人员的“小康生活”,成为了他在科研任务中另花精力推进的一项新工作,而且目前正要开花结果。
“随遇而安”的工作经历
大学毕业后,洪津一直在安光所工作,办公室很少换,研究方向倒是换了好几个,从课题组打杂到现在的专业大拿,职称也从研究实习员,一路升到了二级研究员,其中虽有坎坷,但终算是顺风顺水,令人羡慕。
在同龄科研人员中,他“本科”的学位很打眼,他说他也想过拿个学位,但未继续深造的原因竟然是“英语”太差。但也正是这个看似“尴尬”的短板给了他更多属于自己的科研空间和时间,他不用在别人期待的眼光下生活,因为他只是个“本科”,他也不用削尖了脑袋发论文,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职称晋升位次要排在后面,而他有的是自己可以支配的自由的时间和探索的方向。科学岛足够大,容得下博士也容得下他。
他的同事说,洪津具有卓越的学习能力和思考能力,他能够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搞懂”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专业领域,而且跟你讨论起来一点都看不出他的不专业,发现和定位问题之准确,让人咋舌,洪津把自己的这种能力归结为“天分”。但他给学生们一再强调的“八字方针”却揭示了他这种天分的由来:观察、思考、总结、沟通。正是长时间不断践行这个简单的过程,才造就了他异于常人的“天分”。而他自己充满了对这种“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过程的无比热爱。
他的同事说他很好相处,洪津也说自己可以跟任何人聊得很high,但却很难碰到可以“交心”的人,说到这点上他的神情有些“高冷”。他说他的经历不可复制,因为时代、家庭和工作环境造就了现在的他,他在管理上表现出的“知人善任”“豁达干练”,被同事们归纳为“个人魅力”,他则说是“无私欲下做决策”。“无私欲”才能跳出事外客观思考问题,才能真诚对待每一个人,看清楚每一个人。而他的这种能力却得益于一段“不堪”的往事:他曾被重用于一家工厂,当时他想法挺多,年纪轻轻,职务却是一人之下的副总,他想干事,但却发现啥事都干不成,总感觉有张无形的网在束缚着自己,越是挣扎,那个无形的网就缠得越紧,现实很残酷,他被办公室政治搞得遍体鳞伤,而正是从那时起,他“醍醐灌顶”,学会了“无私欲”地思考问题,成功跳出了那个充满欲望的圈圈。
洪津常说人的经历总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关键是“随遇而安”,而且是“无私欲而安”。
“喜新厌旧”的科研经历
洪津研究员现在是遥感工程方面的专家级人物,但说起为何从事遥感事业,他的回答却是“新鲜”。“科研需要淡泊的心态,所以偏安一隅,可以去专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至于兴趣,则可以不受所谓专业的制约,遥感原本就是交叉学科,总有机会遇见各种新的未知需要去解决”。洪津的一席话诠释了他“兴趣使然”的职业观。
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20岁不到的洪津意外接手了第一个技术开发项目:为彩电生产厂家研制流水线彩电颜色调试用的白平衡测试仪。原本只是学电子的本科生,却主动挑起了解决颜色测量校正算法软件关键难题的担子。通过两年多的不断摸索,他不但解决荧光发光光谱重叠带来的测量串扰,还提出了完整的补偿参数定标方法,研制出专用配套的信号发生器,不但测量及调试指导结果优越,还将原来生产流水线耗时最长的工序调试速度提升了三倍。国内的家电龙头熊猫集团当即拍板,改购买产品为买断技术,用于集团全面替代日本进口设备。洪津跨界色度测量学领域成功,在科研道路上“小试牛刀,崭露头角”。
定量化水平的提升,是卫星遥感应用的核心需求,这需要各种定标手段来保证。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国家开始规划建设敦煌辐射校正场。26岁的洪津,就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承担起场地测量仪器设备的研制任务。需要研制的各种场地测量设备的核心,都是光谱仪,就是测量光谱细分后的微弱光学信号。在任务研制过程中,他对关键的调制弱信号处理环节提出了创新的数字锁相检测方法,替代传统的模拟电路,实现了野外便携设备的小型化,保证了我国气象、资源等光学遥感卫星的在轨场地定标。洪津的创新力在任务中充分体现,积累了工程研制任务和团队管理方面的经验。
偏振,是光学辐射的矢量化信息。九十年代末,30岁不到的洪津接受了组建一个年轻新团队去攻坚多光谱偏振成像关键技术的创新任务。在三年多的时间里,这个年轻的队伍不但成功研制了原理样机,还完成了我国第一台多光谱偏振的航空样机,实现了航空校飞,取得了第一幅多光谱偏振航飞图像并拼接成图。这一阶段的成果,为中科院安徽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后期取得偏振遥感技术的领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洪津开始在航空航天领域试水。
十五末期,偏振遥感技术的出口,从对地观测、目标识别,调整到针对气溶胶的高精度观测。对地遥感的定量化,即使解决了定标问题,依旧绕不开气溶胶辐射的影响,不对大气进行高精度的校正,无法得到精准的地表辐射信息。同时,这个原本只是做地面、航空、水下等遥感仪器的团队,把目光瞄向了遥感技术的主战场:星载遥感器。航天技术具有极高的行业门槛,从未涉足过的人,想挤进这个圈子是非常困难的。经过不懈努力和认真准备,他们分别击败了航天部门以及科学院内的强劲老牌对手,拿到了安徽省第一个民用航天有效载荷型号背景预研项目:多角度偏振成像仪。经过五年的努力,完成了对欧和美两个流派技术路线的研究,一举攻克了多角度偏振画幅成像、多光谱偏振扫描方案的各种关键技术,完成了星载工程样机,同时培养了年轻的设计师和技术管理队伍。洪津开始埋头在航天领域深耕。
洪津在科研道路上的“喜新厌旧”,在遇到了航天任务的严苛之后,阶段性的告一段落。
“继往开来”的航天载荷路
时间来到了十二五的2011年,安徽人终于挤进了航天这个圈子。国家高分辨对地观测重大专项任务高分五号卫星,是我国第一颗以大气成分要素为主要观测目标的遥感科研卫星,总共搭载了六台星载遥感仪器,而从未干过型号任务的安徽光机所一下子承担了其中的一半,三台大气观测载荷。做航天可不仅仅是技术水平高就行,航天产品的特点就是不可维修性,同时空间工作环境极其恶劣。航天这个行业,也是一个最真实的行业,卫星发射上天,出了质量问题,谁都捂不住。研制航天产品,不但需要技术上精益求精,更需要关注产品的可靠性、设计结果的可确认、研制全过程的质量保证、各阶段产品技术状态的严格控制等等,这都需要专门的人员队伍来保证。虽然只是担任了一个载荷分系统任务的主任设计师,洪津作为唯一“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即承担过型号背景预研项目负责人的经历,自然成为了大团队的领头羊。而他也为此提前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原本浓密的黑发,半年内就白了90%,甚至还一度掉得露出了大片的头皮;原本笔直的身板也因为腰椎的疼痛在行走时不自觉地弯曲;对体育的热爱虽然呼唤他还要锻炼,但身体已然不听他的使唤,同事们有时能看到他在球场边站立,但他几乎不再上场,而他办公室的灯却总是一直亮到第二天凌晨。
科研星的型号任务,都需要经过模样、初样、正样三个阶段,一般需要5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发射;完成一台正式使用的发射产品,不但需要先期研制模样产品、电性产品、鉴定产品摸索确认固化技术状态,更需要研制数量巨大的地面配套检测设备,经过模块、单机、分系统、整星、发射场的各级测试,模拟发射和空间工作环境验证适应能力,才能保证所有细节万无一失。七年多的努力,经历了无数曲折和困难,高分五号卫星于2018年5月9日在太原卫星发射基地成功发射,所有载荷开机均正常工作,取得了高质量的遥感科学数据。经过半年的在轨测试,洪津负责的大气气溶胶多角度偏振探测仪,主要技术指标达到世界先进水平,其中空间分辨率比国外同类产品提升一倍,反演出高质量的全球气溶胶及云的遥感产品,可用于大气颗粒物污染监测、气溶胶强迫辐射气候变迁观测,得到了环保、气象用户的高度认可。该载荷是目前全球最高水平的,同时也是未来数年内唯一一台可长期业务化运行的偏振气溶胶观测卫星遥感器。洪津和团队“一战成名”!
高分五号卫星研制的目标,原本并不包含颗粒物污染的监测任务,但是型号研制正如火如荼的进行。2013年,美国人让我们注意到了PM2.5这个新的大气污染物,细颗粒物污染的卫星定量化监测任务,摆上了桌面。西方工业及经济发展的历史进程,以及已经解决了PM2.5的污染治理背景,决定了他们当前不会对这种特殊的气溶胶卫星监测有很大的兴趣。高分五号卫星虽然已经成功反演了PM2.5的全球分布,但也仅仅能够给出整层的含量,并不能拿到民众所关心的“近地表干物质浓度”这个直接表征污染危害的物理量。洪津与负责应用反演的中科院遥感所科研团队紧密合作,通过分析应用反演需求以及当前的工程实现能力,在最短的时间里提出了可实现PM2.5近地表干物质浓度参数监测的卫星被动光学遥感创新技术方案:偏振交火。这一方案需要两台偏振遥感器协同工作,并进行数据联合反演,经过充分的论证评审,已被十三五国家空间基础设施重大专项立项,预计2020年及2021年,两颗卫星将搭载着偏振交火载荷,去实现高精度的细颗粒物污染卫星监测。洪津在航天路上越走越稳、越走路快!
在高分五号卫星成果基础上,洪津领导的航天新兵队伍已经争取到了更多型号任务。除了高分五号后续卫星和环保应用,在减灾、林业、资源、军事等行业的多个卫星型号项目上,偏振气溶胶观测技术都得到重视和应用。除了颗粒物污染监测,定位于对地成像大气校正参数同步观测的技术以及副载荷配置,已成为高分辨对地卫星成像技术的发展趋势,将有力提升我国对地成像的辐射定量化水平以及图像质量提升。团队后续将承担完成六型七星十个有效载荷分系统的研制任务。
航天路,终结了洪津在科研道路选择上的“喜新厌旧”,却绽放了他带领团队为国效力的人格光辉,他和团队的未来因此更加值得期待。